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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蓝衣姑娘声音突然压低,似乎不大愿意讲下去了。

轻霞没想到她话语这么快就断了,连连转头看她,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姑娘,这里是追究公正的地方,你大可敞开陈述便是!”

蓝衣姑娘闻言慢慢从惶急不安中舒缓过来。

“我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芸沚宛君,也给她看了我的符契和银铃。哦,芸沚宛君就是那只孔雀灵的名字。我告诉她之后,她看起来十分高兴,我是打算主动去寻那些天上下来的神人的,她便一定要为我践行,设了丰盛的大宴。时间久远,恕我许多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场盛宴我被灌得烂醉如泥,醒来后,却发现随身携带的符契与银铃都被盗了。宛君也不见了踪影,许是取代我去面见神人了。”

“这,你如何证明这话属实?”忠于职司的九愿神君迫不及待地问。

若当初真有这么一桩冒替的事,也该他究查清楚。

“我、我生性谨慎,那天向宛、宛君暴露了两样宝物之后,察觉到了她羡爱的眼神,心中便有了警惕,所以那天与她聚宴时佩戴的其实是高仿制品……”

“这也匪夷所思,凤凰符契何其金贵,你怎能轻易制得一份高仿制品?”湘若问。

“契文虽然繁复,但我与姐姐毕竟心意相通,模仿起来倒也容易,而凤凰金血我本身就具有的,大人。”蓝衣女子低头说。

这样说,倒也首尾圆合,众神心下便有些相信了。加上这蓝衣姑娘温文乖巧,比凤玉鸣更符合他们对天后亲妹的期许,所以心里暗暗偏向这新来的姑娘了。

玄尊听完始末,缓缓开口道:“如此,遣人往南清天召回凤玉鸣,当面对质便可。”

这还是玄尊来太雍殿后第一次开口,一直以来,临棠琦伫立在天帝近旁都静默不语,甚至看也不曾看一眼底下纷扰的众神与那位新来的蓝衣姑娘。他面无表情,却又不是那种真没有情绪波动的面无表情,他的内心其实是有点小小的愉悦的,这从他时不时微眯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

玄尊的方法是可行的,让二人当面对质,再将她二人各自的符契分别与玉圣留下来的明明白白比对一次,就能真相大白了。

众神拭目以待。

助战中途却被火速召回,玉鸣不明所以。

当她穿着一身银白铠甲踏上太雍殿时,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轻霞身后的蓝衣姑娘。

倒不是她当时多么显眼,相反,她挤在众神夹缝里,存在感不高,但是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感一下子被玉鸣捕捉到了,而她,偏偏又不时地用一种提防的目光暗戳戳瞄向英姿飒爽的玉鸣。

“芸沚宛君?”玉鸣着实吃了一惊。

“你认得她?”天帝问。

“是。她叫芸沚宛君,是一只自云雾里化形而出的孔雀灵,昔年我流落碧云泽,曾蒙她搭救。”玉鸣诚恳地说。

“可巧,适才她也说到碧云泽。”天帝说。

随后,天帝向玉鸣简单述说了一下太雍殿上适才发生的事,便让双方各自拿出符契与银铃。

玉鸣说银铃与符契参战时不便佩戴,所以留在了鹥曦宫,恳请回去鹥曦宫取来。

天帝同意了。

玉鸣不知道芸沚宛君怎么会来九重天,更不知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她才是姐姐的妹妹,凤凰玉鸣。但她回到鹥曦宫后,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符契被掉换了!

姐姐留给她的符契和银铃何等珍贵,这几万年的岁月里,她单是摩挲就已将它们的纹路摩挲得熟记于心了,而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分明是高仿制品。

虽然相像,她却能一眼看出不同,况且,这枚高仿制品她也熟悉得很,是她在碧云泽时为了保住真品而制作的。

这可急坏了她,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拿着两样高仿制品回到太雍殿了。

再次立在太雍殿中,玉鸣很难过——要知道,她弄丢的可是与亲爱的姐姐之间仅存的羁绊啊。她恨不得从来就留在鹥曦宫好了。

“玉鸣的是假?”天帝的脸阴沉了数分。

“是,新来的姑娘的是真。”乾机宫中神仙将双方的信物与天后留下的信物进行比对后得出结论。

“果然,不善之人行事不善。”

轻霞落井下石。

本来玉鸣跟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侄女只是有些隔阂,并不讨厌她的,但此时,她厌恶极了轻霞那冷眼旁观的姿态、幸灾乐祸的口气以及轻蔑不逊的眼神。

随后,对玉鸣和新来的女子共同进行溯源镜检测。

溯源镜是乾机宫的宝物,可供检索遗失的过往,前提是待检索的人需要驱出一魂一魄到镜里;也可供人查看真身,只是同样需要观照者祭出一魂一魄。

观照结果出来了。

新来的女子是真凤凰,玉鸣是孔雀。

除了天帝、锦婳、九愿对这一结果感到惊异,其他神仙都反应平常。

她抬头瞅了一眼在天帝旁边的师尊,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却发现他甚是轻松悠然,她不觉有些沮丧。

“玉鸣啊,你怎敢欺君?”天帝痛心疾首地发问,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如何处置她是好,遂揉揉额头,略带疲惫地说:“来人,将她押送天牢,听候发落。”

按理说,既然玉鸣已经不是那个玉鸣了,那就像一块被驱散了虚假荣光的平凡石头,再不配嵌在天宫的雕梁画栋上了。她当然觉得很冤屈,可溯源镜上的影子已经明明白白显示,她是孔雀,宛君才是凤凰……

那么,该当紫玉姨母的,就是宛君了,该当师尊徒弟的,也只能是宛君了吧?有点忧伤是怎么回事?玉鸣自嘲地笑了笑,她到底在奢望些什么呢?

天帝对她还是很仁慈的,特地吩咐下去,要求看守牢狱的狱卒善待她,也因此,暂时关押她的地方还算舒适,更没有谁闲来无事打趣她取乐。

清净,清净像覆没的过往与未知的前程,像雪花纷纷盖住万家灯火……

就在众神思索玄尊会如何对待已经与他缔结了师徒之缘的孔雀灵玉鸣的时候,玄尊的话已经传出,称,无论谁是天后之妹凤玉鸣,太九玄当初之所以收留那位姑娘,不过是因为可怜她当时处境孤苦,又看她桀骜不驯,希望引导她步入正途,而与她的身份毫无干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遂将履行诺言,予教玉鸣直到其成神。

众神这便明白,即使有一天玉鸣失去了天帝这个姐夫,她也会永远拥有玄尊这个师父。

不久,九天上老老少少的神仙们都吃惊地目睹了玄尊大张旗鼓地闯入天牢。事实上,几百万年来,总的也没多少上神见过玄尊摆那么大阵仗去见某个人,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数十名高阶仙官与仙娥,高秉着宝扇与华盖,似乎将这数百万年罢免的尊神仪仗一夕之间给补了回来。

玄尊备好了车辇,但玉鸣坐上后没走出两步就有些干呕,她现在状态蔫嗒嗒的,垂头丧气,好比霜打的茄子。玄尊索性就撤了车辇,亲自背了玉鸣往回走。

“师尊,我真是我姐姐的妹妹,我真是凤凰!”凤玉鸣趴在玄尊背上,委屈巴巴地说。

“我想也是。当时该叫你们各自现原身就好了,倒省得搬出溯源镜。”玄尊说。

“是哦,现原身就真相大白了。师尊,你真聪明!”

“你这个傻瓜!”玄尊轻笑道,“现原身耗费真气,还是少行为妙。”

然而,他嘴角却扬起一道温柔的弧度,这是千百年来,玉鸣未曾见识过的。当然,她此刻待在他背后,也见识不到,不过他语气中洋溢的温柔她却真真切切接收到了,心中遂升起信赖,环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不觉收紧了三分。

恰在这时,好巧不巧,兰籍府轻霞夫人偕同蓝衣姑娘迎面走来。二人见玉鸣竟然承受玄尊如此盛大的恩宠,心中均难免嫉恨。

先说轻霞,她虽然嫁入兰籍府已逾千年,奈何千年来对太九玄的尊主旧情未了。她与符宋是指腹为婚,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可言,符宋又沉默寡言,少与她交流,北海的光线还总是沉沉黯黯的,她闺中少妇的心绪便长期处于这样无尽的压抑中,每当幽怨的时候,唯一的乐趣便是回想待字闺中时与玄尊吟弄风月的历历倾城时光。

她知道,她已经不能再肖想玄尊大人了,但女人的嫉妒心终归是有的,她得不到的也不想别人得到——哪怕是刚刚展露些可能会得到的迹象也不行。

再说芸沚宛君,她刚出世那会儿,太阳升起,她沐浴着光辉,跟着所有禽类一起引颈歌颂,欢度悠闲的时光,太阳落下,她目送着火轮沉降,悄悄做好入眠的打算,直到漫天的灯光在床头熄灭。

那种情况下,太阳是像一幅挂在天上的写意画,是她偶尔瞻仰却并不过分在意的友好伙伴。可是有一天太阳掉下来了呢?掉到了她身边的草丛里,灰里土气的,狼狈不堪的,她根本认不出那是印象中辉煌的太阳。

她将变成了脏兮兮的圆球的太阳抱回了家,从此到哪儿都拖着脏圆球,像拖着一个小跟班,嘿嘿,她也小小地威风了起来。她对脏圆球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而呆呆的脏圆球肯定会顺从她,因为是她救了它。

但没过多久,她的主人生涯就被迫终止了,她知道了她驱使的原来是高高在上的太阳,是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光辉存在,她这时有些后怕,同时还有许多不甘。

她是亲自接近过太阳的,她始终搞不懂,那团迷迷糊糊比她还弱小的东西凭什么是大家都景仰的太阳呢,她太不服气啦!可再不服气也没用,谁让人家生来就是九天上的存在呢!

她毕竟是软弱的,随遇而安的,心中的不平慢慢也就打消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人跑来告诉她:你能取代天上的太阳。

她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她比那只憨憨傻傻的圆球可强太多了!

那个人给她规划好了取代太阳的路线,她只用照这条路走就能再次回归自己昔日的奴仆之上。眼见着这条路通向的出口越来越明亮,她自个儿也随之越来越膨胀了,不再软弱,不再随遇而安,她憧憬着“太阳”现在所享有的一切,居所、饮食、享有的尊荣以及光明的前程,她也想拥有,她觉得,她也配得。

再说轻霞,毕竟沉得住气,尽管此刻嫉妒让她恨不得一巴掌将玉鸣从玄尊背上扇下来,但她还是强拧出笑意,盈盈得体地向玄尊行了礼,抬头时望向玄尊的眼神柔情脉脉似春水衍漾。

芸沚宛君也依样画葫芦地下跪行礼,姿势极尽柔媚。

玉鸣见宛君第一次在路上遇见玄尊就知下行跪礼,就心中不安,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玄尊时的不敬,因而担忧玄尊因此更喜爱宛君。

但玄尊目不斜视,淡淡说了一声:“免礼。”便径直经过。

当夜,玄尊召见湘若,如此这般,交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