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魔音飘渺，一句又一句地攻陷着楚无舟仅剩的理智。
有一瞬间，楚无舟甚至动摇了。
是啊。
他为什么要用师父这个身份从头相处呢？
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
为什么不能告诉小奚。
他是许则令。
是他的同类？
如若他一开始就将这些告诉小奚，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楚无舟轻抿着唇，并未回答夜偏鸿的问题，反而抬眸看向仍然支着脸颊看自己的时奚，“小奚。”
他喊着，又静了两秒，方才定定道：“师父不同意这门亲事。”
时奚像是意料不到他会说这话，眼眸微微睁大，顿时放下了手，一身反骨地说：“那我偏要和他在一起呢？”
“你是喜欢他么？”楚无舟问。
夜偏鸿停顿一下，也看向了时奚。
时奚一开始没答，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蓝光石头，待到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方才抬起自己雪白的脸，视线轻轻扫过夜偏鸿，轻哼道：“师父，忘记跟你讲了，他是妾。”
夜偏鸿：“……”
夜偏鸿当即表情一差。
而楚无舟似乎是没有听懂时奚的话，思绪空白了一瞬，“什么？”
“妾呀，修真界也有妾的吧，师父你没听过么？”时奚理直气壮道，“按理来说妾室不能成婚，但是没办法，夜偏鸿硬是要，那我就只能答应了。”
“……”
空气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现场三人，唯有时奚从头到尾坦然自若，心情良好。
而另外两个则已经被他创得几乎要发不出声音了，此时此刻，夜偏鸿甚至失了要踩楚无舟几脚的念头。
无论他言语如何占上风，单看身份他就已经输得彻彻底底了。
楚无舟才是时奚的正头道侣。
尽管他没有凡间记忆。
【叮，炮灰值+3！嗯！98了奚宝宝！】
时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就差最后一点点了。
他得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挣这最后2点。
时奚低头看着手中的蓝光石头，轻轻歪着脑袋陷入沉思，然而就在这时，楚无舟没有给他深思的机会：“除了他，还有谁？”
时奚看向楚无舟。
楚无舟看着他的眼睛，“你有道侣么？”
“师父。”时奚答非所问，“你真不知道么？”
楚无舟一怔。
他垂在宽袖间的手轻轻不由自主攥紧。
小奚是……认出他了么？
可这都是另一个世界了，以小奚的性子，不可能还念着许意朝，还特意将另一半的位置腾出来给许意朝留着。
或者，有什么被他忽略的？
楚无舟轻轻垂着淡色的眼眸，一时之间没开口，心魔找到机会就骂：“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告诉他你是谁很难吗？你不如将身体交出来，让我来掌控，我来说。”
“夜偏鸿，你该走了吧？”时奚起身赶客，走至门口。
屋外稀薄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在地面打下一道纤细的人影，夜偏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轻嗤着站起来，“光赶我，不赶你师父？”
时奚仰起下巴轻哼着说：“我这叫尊师重道，哪有开口赶师父的，走吧你就。”
“我是妾，所以就可以赶了？”
“是呀。”时奚拽着夜偏鸿的袖子，然后将他往外推。
夜偏鸿垂眼，视线扫过时奚雪白的手，伸手用另一只握紧牵了一下，时奚抬头瞪他，他淡淡道：“那我明日来找你。”
“不许，凡间有规矩成婚之前不能见面。”
夜偏鸿嗤笑，“这都哪来的规矩？我是魔，人的规矩我不认。”
时奚凶巴巴道：“不是人你好得意哦，魔有什么可骄傲的，人见人打。”
“除了你，也没人敢对我动手。”
夜偏鸿伸手在时奚脸上捏了一下，算作今夜被气得一塌糊涂的酬劳，在时奚娇纵脾气发作之前，夜偏鸿往后退了一步，“走了。”
他掀起视线，看向屋中一言不发的楚无舟，为确保这才二人在自己离去之后保持适当的距离，夜偏鸿还加重了语气，提醒时奚，“别忘了，你师父有旧爱。”
楚无舟眸色平静地看着夜偏鸿。
夜偏鸿散漫地道：“这次是真走了，明日见。”
话音落下，方才还站在月色之下的黑影，顿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瞬时寂静。
时奚回头看向楚无舟，“师父还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么？”
楚无舟敛眸，轻嗯，“有用吗？”
“师父是好人，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徒弟不幸福吧？”时奚向着楚无舟走近，仰头看他，“师父，你酒量怎么样？”
“我平日不喝酒。”楚无舟顿了顿，“你想喝酒？”
“是呀，陪我喝一点吧？”时奚想灌醉楚无舟了。
他真的好好奇，楚无舟到底有没有凡间的记忆？
这态度这么奇怪，有些细节还和凡间一模一样，看起来好像还是喜欢他，可是反派又说楚无舟有旧爱。
嗯……原剧情里，主角有感情线吗？
时奚想到这个关键性问题，略一回忆。
没有。
原剧情里主角是个寡王。
他没有兄弟，没有红颜，待谁都疏离有余。
最后甚至是为了补天裂死掉了。
除非这剧情有问题，否则那个旧爱大概率是不存在的。
时奚越发好奇，他看着楚无舟，对着他伸手，“师父，我没有酒，你能变出来吗？”
楚无舟垂眼沉默片刻，下一秒，时奚看见桌上凭空多出两坛子酒。
他顿时从楚无舟身前走开，拔了酒坛子的塞。
一股淡淡的花酒香瞬间弥漫了出来，时奚低头嗅了嗅，接着想起什么，雪白的腮颊轻鼓，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楚无舟的酒量。
一个人如果不常饮酒的话，酒量应该不会有多好吧？
想了想，时奚还是倒了两小杯花酒，他扭头看楚无舟杵在那不动，于是伸手在他腰间一戳，“师父，我们来谈心吧。”
心魔：“机会来了！灌醉他，xx他！”
“……”楚无舟沉默半晌，半垂着眼撩开衣袍坐在了时奚的身侧。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花酒一饮而尽。
完全不需要劝酒的！
时奚眼睛一亮，飞快地给他斟满，然后又假模假样地端起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小嘬一口。
有花香的味道，酒的味道倒是不浓。
真的能把人灌醉吗？
时奚有些怀疑地咬了一下杯沿，漂亮的桃花眼转了一下，落到了楚无舟身上，“师父，你是不希望我成婚，还是不希望我和夜偏鸿成婚？”
楚无舟张了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又被心底的魔音打断：“告诉他你是许则令。”
“或者，告诉他你是许意朝，对，冒充许意朝，反正你知道他们的一切。”
心魔忽然激动：“不会露馅的，快告诉他。”
楚无舟半垂着眼，面容平静得仿若心底那道心魔并不存在，“师父皆不愿。”
“那何时才肯？”
“百年后。”
百年。
时奚咂舌。
百年后他都跑路了，谁还留在无上剑宗拉扯这些事啊。
他有点纳闷地说：“师父喝酒。”
楚无舟扫了时奚一眼，沉默地喝了一口。
没多久时奚再次满上。
他东扯扯西扯扯地说了一些，自己也喝了几口花酒，却始终不见楚无舟有醉酒的意思。
甚至到最后，时奚感觉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慢了，竟好像比楚无舟还要先醉了过去。
他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费力晃了晃脑袋，想要看清面前的人。
恶毒炮灰怎么会醉酒呢……嗝。
酒色上了时奚雪白的脸，在腮颊上映出了一点浅浅淡淡的薄粉，他自己丝毫未觉，甚至还伸手抓住了楚无舟的衣袖，迷迷糊糊喊了句：“师父。”
烛火的光下，楚无舟凝视着时奚姣好的面容。
不论是在另一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小奚的相貌都没有发生一点改变。
他还是那副模样。
年轻而又娇纵，在数不清的日子里一如既往地勾着人的心神，令其人不成人。
丢了心神。
“师父。”时奚又迷迷糊糊喊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醉了呀？”
楚无舟垂头，宽大的袖袍上移，掌心盖住时奚攥在自己袖间的手背上。
他握得小心，却又是那样的紧，“是你醉了。”
“我醉了？”时奚一无所觉地歪了歪脑袋，眼睛含着一点生理性的水光，疑惑地说：“我没醉，我就是有点看不清你。”
“好像怎么都看不清，师父，我是不是要成小瞎子了？”
“别胡说。”楚无舟起身，想将时奚牵起来，“去休息吧，明日再聊。”
他站起身后，颀长的身影顿时将时奚覆盖，时奚茫然地仰着脸，腮颊粉白，眼前一阵又一阵的重影令他完全看不清楚无舟的真容。
反倒还幻视了另外一些人。
“你……你是谁呀？”
时奚困惑地说：“你是我的妾室吗？你这个眼神好像他哦，眼睛紫紫的。”
楚无舟紧抿着唇，弯身将时奚托起，不去和什么都不懂的小醉鬼计较。
“大胆，你一个妾室怎么能这样抱我。”时奚挣扎不动，只能愤懑地指指点点，“待我修为大成，我要打败你，休了你，看你拿我怎么办，气死你哼哼。”
楚无舟搂着时奚，原本要带他去床榻边，闻言立刻顿了一顿。
他垂头注视着时奚的脸，“正室是谁？”
“没有正室呀，楚无舟根本不是我的正室，我那是骗你的。”时奚俨然把面前人当成了夜偏鸿，得意地说着自己的恶毒炮灰大计，“在凡间的时候，我其实根本没来得及和楚无舟成婚，我直接跑啦，不过你也别得意，就算这样你也还是妾。”
楚无舟一怔。
他没想到时奚口中的正室竟会是凡间的那个他。
尽管这也是时奚拿来搪塞夜偏鸿的。
至少，不是许意朝便好。
楚无舟带着时奚到床榻边打算将他放下，然而不知为何，时奚死拽着他的衣服不放，雪白的小脸满是严肃地盯着他，“你骗我。”
楚无舟顿了顿，轻声问：“骗你什么？”
“你不是夜偏鸿。”时奚凑近，努力看清楚无舟的脸，恍然大悟，“你是——我师父！”
楚无舟看着他。
“你醉了没有？”时奚在楚无舟怀里蹭了蹭脸，像是觉得痒，“你头发甩我脸上啦，白头发，真好看。”
楚无舟看着他，心软了软，没忍住叹了口气，“睡吧，明天聊好吗？”
“不好，我要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凡间记忆啊？”
楚无舟伸手，用指骨轻轻擦去时奚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性泪花，然后才轻轻嗯了声。
怎么可能没有？
他虽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此世，但却明白，自身的气运强到了发指的地步。
如今的修真界灵气日渐稀薄，需要一个人挺身而出，补全天际的裂痕。
毫无疑问，他是那个要挺身而出的人。
作为一个本就没有生欲，也不惧怕死亡的人，想通这些后，楚无舟自然也是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点。
所以为了聚集凡间的能量，也为了早日脱离这个世界。
他主动分裂了一丝魂魄到凡间，要这丝魂魄品尽诸世凄苦，磨砺神魂。
唯有时奚是那个变数。
楚无舟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遇到他。
他不想死了。
想活着，陪他，看他，哪怕到头来是重蹈覆辙。
楚无舟轻垂着眼眸，看见时奚鼓起的腮颊控诉自己，“你有记忆怎么装的跟没有一样呀！难怪收我当徒弟，哼，早知道你有记忆我就不挑你当师父了。”
“抱歉。”楚无舟不是不想承认。
是不敢承认。
就像不敢承认自己是许则令。
他作为许则令，没能得到时奚的一分侧目，如今成了楚无舟，同样的性子，小奚又怎么会喜欢呢？
所以不该承认。
至少现在不能。
楚无舟无言弯身，轻轻将时奚放到了床榻上，时奚躲了一下楚无舟落到自己脸颊上的白发，桃花眼却一直追着他看，眸子努力聚焦。
“……等一下，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啊？”时奚像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一样，还是不肯松开楚无舟的衣服，不仅如此，还拽着人家逼近自己。
他白着小脸正对楚无舟，用狐疑的语气说：“你不是我师父，你是……许……许则令？”